摩托车在二层楼院门前停下，旺子下了车，走进院门，却发现门厅里站的都是陌生人。一个大汉迎上来问：“你找谁呀？”

“不找谁，这是我家呀。”旺子说着向里走。

大汉伸胳膊拦住他：“这已经不是你家了，你家破产了。”

旺子一怔：“啊？那......我爸妈呢？”

大汉伸手向西边一指：“去土屋看看吧。”

旺子绕过一道矮墙，来到低矮的土屋前。这是他小时候生长的地方，那时候家里穷，只能住这种土屋。后来老爸找关系办起了药材加工厂，有钱了，就在旁边建起了二层小楼。搬过去已经六七年了，还没回来过。如今这老屋已破败不堪，院里枯枝落叶，长满了野草。

一晃六七年，宛如隔世啊。旺子心中感叹。

推开屋门，一股陈腐气息钻入鼻孔，一切都是那么破旧，就连老爸喝水的花瓷碗，都是豁口的。

“爸，怎么了这是？”

“哼，你还有脸回来！”旺子爸一脸愁苦相，先是发怒，即而叹着气道：“还不上贷款，厂子让银行给拍卖了。”

愣了半天，旺子吱唔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，不是......很挣钱的吗。”

“粗加工，半成品，能有几分利润哪。再说，竞争又那么激烈......”旺子爸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很久才说：“这回好了，厂子没了，连咱们住的楼房都搭出去了，辛辛苦苦好几年，一夜回到解放前哪。”旺子爸说着，摸摸索索从一个纸盒子里掏出个信封，推到旺子眼前：“这儿有两千块钱，你妈偷偷攒下的，这是咱们的全部家当了，你拿去吧。出去找个能养活自己的营生干干，别指望你爹娘了。我们老两口，活一天算一天吧。”

正说着，老妈把午饭端了上来，窝窝头，老咸菜，还有几块臭豆腐。旺子一看，没吃就饱了。他皱了皱眉道：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
老妈说：“快晌午了，吃完再走吧。”

“不了。”旺子把信封推到老爸跟前，眼里潮潮的，转身离去。

望着儿子的背景，旺子妈也是眼里潮潮的：“这，怎么话儿说的。”

旺子爸闷哼一声：“这钱没拿，或许这小子还有救儿。”

旺子骑着摩托出了村，直奔木林镇而去。他本想回家从老妈手里挤兑出点儿钱来，因为自己身上的钱不多了。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变故，这让他有些失望，又有些不知所措。细想起来，自己长这么大，还没为家里挣过一分钱，每年花出去的就有十几万，一没钱了就去找老妈。为此他没少挨老爸的白眼。现在老妈也没钱了，他不知该怎么办......

他原来是沙岭傻大方厨师学校学生，毕业后到一家羊蝎子饭馆上班，有次给客人上饭，他偷偷把骨头上的肉扒下一部分自己吃了，结果客人发现，他被开除了。后来他到市政工地当小工，挖沟填土，一身臭汗，没干两天就嫌累辞职了。再后来报名去了保安公司，没干几天嫌工作不自由，又不干了。他总觉得家里有厂子，自己将来是厂子的合法继承人，多转几个单位只是长长见识。但老爸整天骂他没出息。最后在老爸冷嘲热讽声中，他同木林镇上四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合伙开了个台球室，算是有个职业。挣不了几个钱，图个逍遥自在。

旺子来到台球厅，踢桌子摔板凳，发泄了一股无名火，然后回到宿舍里蒙头大睡。

直到第二天下午，他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议事。

旺子是这群人眼里的老大，他平时出手大方，是众人眼里的“富二代”，所以几个人做事全听他的，称他为老大。

旺子说：“我家破产了，没钱花了。这个台球厅也不赚钱，再这么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。现在大家出个主意，干点什么，能养活自己，又能养家糊口。”

几个人议论了一阵，老五说：“我知道有个项目，现在有好几拨胆大的人在干。这个来钱块，雇几辆卡车，半夜到潮白河边偷沙子，然后拉到三河那边去卖，一车就能挣个两三千，无本的买卖。不过，风险挺大，赶上夜查的抓住，罚款，进局子，要是公安局有内应就好了。”

旺子问：“有谁认识公安局的人？”

见没人吱声，旺子说：“进局子的事咱不干，找有把握的。”

老三一边吸着烟，一边慢吞吞地说：“上个月我去杨镇随份子，那边有一家婚宴公司，我特意跟老板聊聊天，辛苦是辛苦，很挣钱的。”

“嗯？”旺子一听来了兴趣：“说说看。”

老三说：“农村办喜事，都喜欢在家里办。现在时兴连三顿：头天晚上一顿，第二天中午一顿，第二天晚上一顿。每顿按二十桌算，就是六十桌。公司要做的，就是保证这六十桌人的吃喝。目前咱们这一带农村，还没有干的，咱们要干，准行。”

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
旺子说：“我们这群人里，有会做大桌席饭菜的么？”

老三说：“不用我们去做，哪个村里没有几个厨师？咱们要干，就找一些厨师，跟他们签约，有生意时，随叫随到，做完一天给一天钱，没生意时，咱也不养人。厨师、服务员都一样。”

旺子说：“这项目好。咱们的利润点在哪呢？”

老三说：“分半包和全包。半包，所有用项由客户准备，咱们只负责做饭，工钱是每桌一百。全包，客户什么都不准备，一切用项咱们全包了，这样呢，采买时咱再压压价，赚的就多了。杨镇那位老板说，他们平均每户收入七八千元。即使这样，对客户来说，也比到镇子饭店办事省下一大笔钱。不愁没业务。”

“好！”旺子兴奋地拍了下桌子：“就干这个。台球厅关张。从现在开始，筹备成立婚宴公司，争取一周之内，公司具备开张条件。”

几个人说干就干起来了。旺子给他们分了工：老二管财务，负责营业执照、收取佣金什么的，老三负责签约厨师和服务员，顺便联系客户，老四老五负责联系供货渠道。旺子自任法人兼经理，负责拿总儿。分完工，大家各忙各地去了。

众人走后，旺子根据厨师学校所学，较尽脑汁编制了十几份菜谱，编完后找他一个在镇上开饭馆的同学询问了成本价，然后分别标出价钱，各复印了一百份，以便客户选择。

三天后，老三联系成了第一笔生意。由客户预备食材，老三率几个签约的厨师和服务员忙活两天，结果公司赚了四千多块钱。看到这结果，旺子觉得前途光明，心里美滋滋的。

但是，当接到第二笔生意的时候，旺子的头就大了。这家客户不在乎钱，要求全包服务。全包，意味着新开一家移动饭店，除了鸡鸭鱼肉菜米等食材，还要准备刀勺铲锅、碟盘碗筷、油盐酱醋、桌椅板凳等用品，客户还要求在院中搭建遮阳大棚。食材好说，老四老五打个电话有人给送，可另外那些东西，他们一样也没有呀，租又没处租，要购置齐了，需要几万元的投资。没办法，旺子决定先把这单生意让给杨镇那位老板，然后发动大伙四处筹款，购置设备。

一时间台球厅成了库房，半个多月后，勉强置备齐二十桌的用品。

这期间，旺子回了次家，老爸老妈还是那么清苦，只是老爸的深度咳嗽越来越重了，旺子本想张罗老爸去医院看看，怎奈兜中羞涩，他犹豫了半天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老爸说：“爸，我们办了一个婚宴公司，效益挺好的，只是眼下置办设备，还没赚钱。等下次回来，我带您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。”

老爸咳嗽着摇摇手：“我没事，老毛病了。干正事要紧，你去忙吧。”

回公司的路上，旺子忽然有一种感觉，父母老了，自己长大了，应该负起责任把这个家撑起来了。

自此，旺子好象换了一个人，他暗下决心，要借助婚宴这个平台，把公司打造成正规企业，做大做强，成就一番事业。为此，他把公司分成若干股份，平均分给手下几个创始人，他还制订了公司财务制度、奖罚制度、工作纪律、文明服务纪律等等，凡有利于公司走向正轨的事项，都在一点点完善中。

局面逐渐打开，公司业务也多了起来。传统节假日、周末、逢六、逢八之类的吉利日子，都有结婚的生意上门。三个多月后，应客户要求，公司增加了婚庆项目，为此他们在县城租了两间门脸房，招聘了几个颜值高、口才好的大学生当主持。再后来，又增加了婚纱照、摄影摄像项目。旺子准备过两年钱赚多了，再买几辆高级轿车作婚车，只要客户有需求，公司可以提供一条龙式优质服务。

这天，旺子正在忙着，老妈打来电话说，老爸肺炎加重，去住院了。

旺子一惊，最近他忙于公司事务，一直没顾上回家看看，只是让同村人捎回去两万块钱。老爸这病......唉，旺子隐隐有一种愧疚感。

来到医院病房，拦他进家门的那位大汉正在门前守着，旺子冲他点点头，走到老爸床前。老人面容憔悴，胳膊上挂着输液瓶，见儿子来了，挣扎着坐起身，慢吞吞地说：“旺儿呀，叫你来，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。那个药材加工厂，从来就没拍卖过，一直在经营着。明天，你去接管吧。”

正说着，那名大汉走进来，把一个文件夹递给旺子：“厂长，老厂长为让你浪子回头，故意设了一个局，用心良苦啊。这是加工厂经营情况，请过目。”

旺子接过文件夹按在床上，早已泪流满面......

发表于2021年5月25日《首都文学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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